“昆曲王子”張軍:為什么堅持做昆曲
2018-12-30 08:49:00 來源: 澎湃新聞
  澎湃新聞訊 “我之前每個星期六都要演出,每到周四周五,人就變得特別作,冷了不好,熱了不好,其實跟演員相處挺不容易的,特別是家里人,我們這群人既敏感又脆弱,有時候特自大,同時永遠帶著自卑,特別討厭。所以變成孤家寡人是在所難免的。但是也沒辦法,戲比天大,我們的職業(yè)是在臺上來那么一下,把它弄好了,別對不起觀眾?!?br>  自打小時候被媽媽送去學昆曲,張軍踏進昆曲行業(yè)已經(jīng)32年了,吃過很多苦,做出了不少成績,也收獲了不少贊美。日前,在文化論壇《大家說》上,張軍便講了講他這些年來的一些經(jīng)歷、一些感受。


  什么是昆曲
  “昆曲被稱為‘百戲之祖’,所有中國傳統(tǒng)戲劇幾乎都脫胎于昆曲,所以今天我們談論的是媽媽,不是子孫萬代?!?br>  每當有朋友問,昆曲是不是和昆明或昆侖山有關,張軍總要從昆曲的起源講起——昆曲600年前發(fā)源于元末明初的昆山,是南戲流傳到江南的四大聲腔之一。
  “昆曲最初是什么樣的?不知道,只知道昆山腔有一個特點,很難聽。兩百年以后,明代嘉靖年間,魏良輔集合一批音樂家對昆山腔進行了改造,怎么這么好聽?就叫水磨調(diào),就像紅木家具打磨之后,外表非常光滑,內(nèi)里非常堅韌?!?br>  昆山腔什么時候發(fā)展成了昆劇呢?1573年是一個重要轉(zhuǎn)折點。當時,魏良輔把這種音樂形式教給了他的學生,學生寫了一出愛情戲叫《范蠡和西施》,從此進化到了昆劇。
  “莫扎特是1791年死的,莫扎特死之前那一年,徽劇、漢劇結(jié)合昆山調(diào),產(chǎn)生了另外一個偉大的劇種——京劇。所以說在那兩百年里,昆曲主宰了中華民族的集體審美。后來太多知識分子加入,把昆曲搞得太傻了,京劇產(chǎn)生以后,我們就被干掉了?!?br>  那么,昆曲不同在何處呢?張軍以伴奏樂器為例,京劇、越劇、廣東劇、河南豫劇、河北梆子、錫劇等都是用胡琴來伴奏的,只有昆曲是笛子伴奏,“胡琴伴奏的都是戲曲里的流行音樂,昆曲則是戲曲里的貝多芬、莫扎特,織體非常復雜,這就是昆曲非常獨特的地方?!?br>  昆曲的笛子伴奏被稱為“曲牌體”,這是昆曲最基本的演唱單位,而老祖宗對唱詞和音樂構(gòu)成是有嚴格規(guī)定的,“好比一個浪漫愛情故事,一個男生見到一個女生,你唱一段我唱一段,音樂空間是比較簡單比較隨意的,但昆曲不行,昆曲你要寫一次邂逅,你要在4466個曲牌中選一個來套用,你要非常熟悉這些曲牌是怎樣構(gòu)成文字的?!?br>  張軍個人最喜歡的曲牌是“懶畫眉”,明代戲曲作家高濂的《玉簪記》就是套著這個來寫,不僅在每一句唱詞的字數(shù)上有嚴格規(guī)定,對合轍押韻的要求也很高,而且處處是典故。
  比如潘必正對陳嬌蓮訴衷腸的“月明云淡露華濃,倚枕愁聽四壁蛩。傷秋宋玉賦西風。落葉驚殘夢,閑步芳塵數(shù)落紅?!睆堒娦r候就不懂何為“傷秋宋玉賦西風”,后來才知道宋玉是古代有名的美男子,寫過《風賦》,這句話翻成大白話就是“我對秋天傷而不得,對那個女生的愛戀無法表達,怎么辦?只能像宋玉一樣,賦予西風之中了?!?br>  “這樣的典故淋漓盡致地刻畫了這個男生此時的心情,但典故也是讓我們對昆曲產(chǎn)生云里霧里感覺的一個原因。當你知道了以后,它就變得特別柔軟。很多人說把這個東西改掉吧,我說改掉就是革我們自己的命,該堅持的還得堅持。”
  《玉簪記·琴挑》演出將近一個小時,這樣的唱詞有八段,借著笛子的伴奏娓娓道來,美妙至極。昆曲的一大特點是字少腔多,也因此昆曲唱得很慢,“你聽了兩句出去上個洗手間,回來以后還在那里唱,它妙就妙在慢。”
  張軍笑說,他以前很怕唱“琴挑”,因為唱到一半,往往1/3的人都睡著了,如今不少人有睡眠障礙,他建議大家不妨下載他的唱片,一邊聽唱片一邊睡覺,保證提高質(zhì)量。
  “昆曲就是治愈系的典范。昆曲是產(chǎn)生在江南的藝術(shù),老師講怎么表演好昆曲呢,就是‘困曲’。它是一門非常閑雅的藝術(shù),一點都不劍拔弩張。你看越劇、聽京劇,帝王將相,很快,我們就是慢慢的,就是有錢有閑有文化,就是雅?!睆堒娬f。


  昆曲難在哪
  四百多年前的唱腔和唱詞在一代又一代藝術(shù)家身上繁衍,張軍認為,昆曲再難也不會滅亡,但是,昆曲的日子也確實不好過。
  “每年都有幾萬人打破頭考上戲表演系,誰都想成為胡歌,但我們十年才招一批職業(yè)昆曲演員,誰也不想成為張軍。”
  張軍統(tǒng)計,中國有10278個演出團體,昆劇團只有9個,張軍昆曲藝術(shù)中心是其中唯一一個民營昆曲院團。新中國至今,職業(yè)昆曲演員360個,上海十年招一次,一個班也就60個,因為練功太苦收入又不高,60個人也沒幾個能堅持到最后。
  “唱歌的人把歌唱好就好了,跳舞的人把腿繃好了就好了,但昆曲是一個特別難的綜合藝術(shù),你要練?!?年前,張軍在上海青浦鄉(xiāng)下招了一個學生,一看就是唱小花臉的料,誰曾想,這么古靈精怪好玩的男生,因為長太高干不了這一行,轉(zhuǎn)去做舞臺監(jiān)督了。
  張軍感慨,一個人要進昆曲行業(yè)有太多的不確定性,比如,男生在變聲會面臨一個非常大的考驗叫“倒倉”,“本來全世界的演出都是他,一倒倉了以后,他就開始消沉,自信心就被擊毀了,很多人從此沉淪,不見了。”
  求學過程中,昆曲演員還面臨著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苦,張軍如今很不喜歡健身,就因為一進健身房就會想起練功房的痛苦回憶。
  “十年科班,我們每天四點鐘有一堂腿功課,要踢一千腿。跳芭蕾舞腿越長越好,但我們是越短越好,一腿要踢到眉心,下腰時要抓到腳后跟,壓了以后會留下后遺癥,膝蓋往外撇,所以我們有一點羅圈腿?!?br>  昆曲練的是“童子功”,練一萬小時就是十年,因為往死里練,張軍身上很多地方都斷過,瑞金醫(yī)院傷骨科每一個醫(yī)生他都認識。
  張軍回憶,在上海戲曲學校求學時,前三年大家都在練習如何“不嘔吐”,比如演太監(jiān)要戴帽子,“帽子50塊錢一頂,里面勒的叫網(wǎng)子,外面有水紗,要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形,15分鐘以后會干,干了以后頭就變成了葫蘆形,從臺上下來我們直接到洗手間去吐。”
  張軍還怕甩發(fā),勒頭老師會往死里勒,在臺上疼得麻掉了,照樣還要開心,還要甩。他還特別怕跪戲,因為小時候翻跟頭,每天都翻兩個小時,翻到骨骼都變形了,一跪就疼,但很多角色又一定要跪,一層一層戴護膝也沒用。
  “這個功夫真不是一天兩天的,五年十年這么被耗到死去活來。演員看起來好像挺光鮮的,但90%的時間是在練功房,老師覺得你永遠都不對,這是一個極其枯燥、極其繁瑣的過程?!?br>  從邊緣配角到舞臺中心的主角,一個耀眼小生的出爐就像大浪淘沙,要歷經(jīng)重重磨難。張軍說,在學校磨十年只是學了一個基本的坯子,二度升華還要到舞臺上滾出來。有人是天賦型,而張軍自認為是后來居上型,很多年之后,他才自覺在表演藝術(shù)上有了一個飛躍,這當中他有過無數(shù)次的動搖,最后還是堅持了下來。
  “我不曉得32年前為何會踏上這條路,我們家從沒有人知道昆曲是什么,只是有這個考試機會,一不小心上了這條船,就再也下不去了。但我有興奮的時刻,在舞臺上還是挺享受的。昆曲叫‘方寸之間大千世界’,紅地毯一鋪,千山萬水,特別自由,特別酣暢淋漓,特別能夠展現(xiàn)自己。只有在舞臺上那一刻,我才覺得我活著有價值?!?br>  今年4月,張軍在梅賽德斯-奔馳文化中心舉辦了萬人演唱會,見慣風雨的他已經(jīng)處之淡然,不像以前那么興奮了,“有朋友問我,你上臺那一刻在想什么?我在想一會兒大家都要散了,再艱難的事情也會來的,再輝煌的瞬間都會過去的。這些都是宿命吧,你三十多年前干了這一行,逃不出去就盡量做得好一點。”
  雖然放棄是分分鐘的事,時不時他也喊一句“干不下去了”,但誰給他點個火柴,張軍說,他又想繼續(xù)做下去了,市場的回暖、觀眾的回流、《牡丹亭》《我,哈姆雷特》《春江花月夜》等好戲的誕生,都在激勵著他繼續(xù)前行。
  【編輯:葉圣凡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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