匡芳散文|炊煙里的鄉(xiāng)宴
2025-04-30 16:02:00 來源:極目新聞

前幾日正上著班,手機突然震動,表舅公孫子的滿月宴電子請柬彈了出來,地點是市中心最高檔的粵菜館。周末,我們準時前往赴宴,旋轉(zhuǎn)門在眼前緩緩轉(zhuǎn)動,進入包間后,水晶吊燈下,龍蝦刺身的冷光刺得人瞇起眼。紅木圓桌上的電子菜單滾動著佛跳墻、澳洲龍蝦,可我卻在這一刻,被這些奢華場景勾起了心底最深處的記憶——三十多年前蔡甸鄉(xiāng)下那些熱氣蒸騰的流水席,仿佛瞬間穿越了時空,出現(xiàn)在眼前。

那時,誰家要辦酒席了,找個寬敞的地方,主人家就會大張旗鼓地開始搭棚子、砌爐灶、架案板,大鐵鍋架在柴火堆上,灶膛里竄起的火苗舔著鍋底,鍋鏟刮過鍋沿,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。

由于菜太多,通常都會提前架好木板或者拼幾張桌子充當廚房操作臺,那時酒桌上的蔬菜是自家種的,豬是自家養(yǎng)的,酒席上的大事小事都是親力親為,但光主家一家人肯定忙不過來,遇上這種大事,自己家族里的或隔壁左右的人都會自發(fā)過來幫忙,這已是約定俗成的事。

我們周邊幾個村誰家有個紅白喜事,一般請的主廚都是老劉,他是方圓三十里聞名的“快手師傅”,我印象中他做廚時,腰間總系著那條油漬麻花的圍裙,揮舞鐵勺的架勢像指揮千軍萬馬。每當村里誰家辦酒席,整個村子的空氣中便會飄著油炸食品的香味,彌漫著魚、肉的香氣,沁人心脾,聞得我們這些上學娃口水直咽。

宴席前三日,幫忙的人們便開始“打下手”,場面熱鬧非凡。酒席前的洗菜、切菜和備菜、端菜和酒席后的洗碗、還碗和還桌凳等,都要在鄰里親眷的幫忙下完成。那時候辦酒席的碗盤和桌凳都要到全村去借,仔細的人家安排人去借碗盤和桌凳時,會在碗底盤底、桌凳上做上記號,生怕混了東家西家的家伙什。

正席那日,辦酒席的場地上會提前支起八仙桌,一張桌配四張長條凳,凳面被擦得油光水滑。吃席的人坐定,劉師傅便安排上菜,各種菜肴已經(jīng)分門別類地擺放好,最熱鬧的要數(shù)“裝碗”時刻,主婦們將蒸好的炸肉丸、酥魚塊還有大塊的肉碼進粗瓷海碗,每一碗菜端出去前灑上配菜,每一道工序都凝聚著鄉(xiāng)親們的熱情與心意。大家聚在一起說說笑笑,那時候,感覺吃的不是酒席,是那個幸福的氛圍和那股熱鬧勁兒。

那時的鄉(xiāng)宴桌上,油炸、煨湯和鹵菜是必備,還有非常有地方特色的蒸菜,這是我很喜歡的一種烹飪方式。當蒸籠掀開的瞬間,糯米的甜香混著魚、肉的香味撞過來,我踮腳看見籠屜里碼著蒸肉、蒸排骨等,層層疊疊像座小山。劉師傅的蒸菜頗有講究,我還記得他說過的話“先炸后蒸,油潤不柴”,其中,蒸肉分排骨、蹄花等,蒸魚從鱔魚到財魚各有講究,蒸小菜更是五花八門,莧菜、茼蒿、豆角、蘿卜絲、芋頭、藕豆腐元子等皆可蒸。劉師傅的炒菜功夫也非常好,至今還記得他炒的菱角米炒肉的味道:肉炒得軟嫩咸香,菱角吸飽肉汁,十分鮮甜可口。而劉師傅的絕活更是藏在袖口里——他總能掐準火候,讓每層蒸籠的菜同時出鍋,這種“一口鍋燉全村”的熱鬧場面,如今已不多見。

幫廚的人上菜時的標準動作是一邊吆喝著“擦油”,一邊舉高案盤往各個桌子上呈上佳肴,女眷們一邊品嘗著美味一邊聊天,男客的桌子上則是另一種畫風,酒香和著菜香,那時候人們喝的酒大都是從供銷社打回來的便宜酒,但整個場面卻充滿了歡聲笑語,洋溢著濃濃的鄉(xiāng)情。

現(xiàn)在的老家,象劉師傅這樣的土廚已經(jīng)漸漸消失。相反,一些在城里打工的新型廚師走進鄉(xiāng)村做起了“農(nóng)村酒席一條龍”的生意——主人家只需出錢和場地,其他什么都不用管?,F(xiàn)在的鄉(xiāng)村酒席,電子請柬取代了挨家挨戶的通知,不銹鋼蒸鍋取代了土灶,酒席上年輕人多是一邊吃一邊低頭刷手機,老人們則默默扒拉著精致的冷盤和預(yù)制菜,不知不覺間,傳統(tǒng)鄉(xiāng)村酒席的風貌正在悄然改變。

記得去年冬天回鄉(xiāng)返程時,天色漸暗,老宅屋檐的輪廓在暮色中浮動。忽然,風里飄來一絲蔥蒜和炒肉的香氣——那是一戶人家的晚餐。我的記憶倏然蘇醒:灶膛里柴火噼啪炸響,鐵鍋鏟刮過鍋底的沙沙聲,孩子們用木勺敲著碗沿催促添飯的聲音。這些聲音裹著蒸肉的油香、米酒的醇厚,在耳畔織成一張密實的網(wǎng),網(wǎng)住那些再也不會回來的熱騰騰的時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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